草子說故事

從滄愔還是個孩子的時候開始，那雙注視他的目光，從未離開過。

視線的存在感越來越強烈，讓滄愔開始好奇對方究竟是誰，為什麼總用那種炙熱的視線盯著他看。

直到有天，他從裏書閣的水底，遇見了「他」。

回憶至此，滄愔從夢中醒來。

然而視線的溫度，卻沒有從身上退去，冷冰冰的身軀，因它而感到溫暖。

「我又睡著了嗎？」滄愔發現自己躺在堆滿公文的桌子上睡覺，這才想起昨天熬夜工作的事。

他會這麼疲倦，全都是因為不務正業的龍王，又不知道跑去哪。

為了把人抓回來，揚久樂也外出不在，現在東海龍宮內，只有他一人駐守，這些工作雜務自然而然落到他手中。

他的身上蓋著長外衣，還留有點對方的氣味，很快就知道這件衣服的主人是誰。

小心翼翼將衣服掛在手臂，起身離開房間，在宮內尋找對方的身影。

一陣笑聲吸引他的注意力，很快將目光移轉過去，沒想到看見的卻是魅水族。

「那些人又沒經過同意，擅自跑進來。」滄愔不由得嘆氣，雖說她們是侍奉揚久樂的人，但身為龍族，還是很難接受魅水族在龍宮內亂逛的現實。

可是魅水們圍繞著嬉笑的對象，卻是他在找的人。

一頭雪白長髮，斯文俊美的外貌，以及那雙總是會注意到他的水藍色眼眸。

「滄愔。」遠遠看到他的身影，伊蓮迅速拋下魅水們，朝他走來，「你醒了？」

「嗯，這個還你。」

滄愔將手裡的衣服交給他。

伊蓮收下後馬上穿好，溫柔的眼中，映出滄愔略帶疲倦的面容。

他伸出手輕撫滄愔的臉頰，心疼不已。

「你精神還是很不好，回床上休息吧。」

「不了。」滄愔下意識迴避他的注視，低頭往後退一步，不讓他繼續碰觸自己。

伊蓮早就習慣被他拒絕，也不打算勉強對方，默默將手收回。

「妳們退下，我有事要忙。」

魅水們聽見伊蓮的命令，不敢怠慢，立刻化為水波消失。

接著伊蓮才又對他說：「我送你回房間。」

「我還有工作要完成，現在不是休息的時候。」

「那是龍王的工作，不是你的。再說你打算用疲憊的身體狀況來工作？萬一出了什麼差錯該怎麼辦。」

伊蓮雖然溫柔，態度卻很強硬，不允許滄愔拒絕。

滄愔知道伊蓮說得有道理，無法反駁，只能乖乖按照他的意思，讓他護送自己回房間。

親眼看著滄愔躺上床休息，伊蓮才鬆口氣。

「你安心睡覺，宮裡的安全我會負責。」

「你打算讓魅水保護龍宮城？」滄愔側身，用懷疑的口氣詢問。

伊蓮笑了笑，伸手撫摸他的頭。

「不，是由我來。只要是你重視的東西，我都會替你守護。」

又來了，又是這種自我犧牲的說話態度。

滄愔感到不爽，心裡的火氣讓他躺下不到幾分鐘時間，馬上爬起來。

伊蓮嚇了一跳，明明剛才看他眼皮都快闔上，怎麼又瞬間清醒？

「別再這麼做。」

「什麼？」伊蓮茫然地看著滄愔。

滄愔嘆息，以認真的目光，對上他的眼睛。

「別再用這種隨時打算為我犧牲的態度說話，我不喜歡。」

伊蓮苦笑，「你還是這麼溫柔，能不分龍族魅水之間的嫌隙，平等看待的，恐怕只有你。」

他說著壓住滄愔的肩膀，讓他躺回床上。

「正因如此，我才會傾心於你。」

伊蓮的愛慕之心，一天比一天還要坦白，就算是滄愔，也並非鐵石心腸，不可能感受不到他對自己的心意。

然而，他卻不能。

他絕不可以愛上這個男人。

「……我要睡了。」

「嗯，好好休息。」

伊蓮起身往隔壁的書房走過去，沒有牆壁隔開的兩個房間，可以清楚看到伊蓮正在替他整裡堆積如山的文件。

讓魅水收拾東海龍王的公文，等於是讓敵人替自家兵庫打掃，換做是以前的他，絕對不可能讓伊蓮踏入這個房間一步。

可是卻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，他已經不再那麼反抗，甚至對他在自己伸手可及的地方，感到安心。

睡意再次襲來，滄愔眨了眨沉重的眼皮，進入夢鄉。

聽見床褥方向傳來滄愔平穩的呼吸聲，伊蓮回過頭，確認他已經入睡。

手裡抱著文件，視線轉移至窗外，自嘲地勾起嘴角。

「真沒想到我會有待在龍宮城的一天，與以往相比，這個和平的年代……還真不錯。」

他誕生在戰爭不斷的時代，龍族與魅水之間的戰鬥，沒有一天停歇過。

魅水天生就不需要學習，他們誕生之初，就已經明白自身的力量以及應該做的事。

殲滅龍族──這是他所知道的，而他也一直視為理所當然，從來沒有想過理由。

幾百年來不停的戰鬥，每天都在流血、剝奪生命。

縱然魅水對於生命的觀感與龍族不同，但在殲滅某個龍族的城鎮時，伊蓮突然醒悟過來。

他是第一個萌生想與龍族共存的魅水，然而當年的他，卻反而被有心人士利用。

當下他是憤怒的，直到遇見滄愔為止。

他的雙手骯髒不堪，也從來沒想過能用這雙沾滿龍族鮮血的手擁抱滄愔。

只要能像現在這樣待在他的身邊，對他來說就已經足夠。

──不論他愛的是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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