草子說故事

纖細的手指一把抓住鈴鐺，聲音便停止。

跨過漩渦出現在她面前的尹子離也猛然回神，驚慌失措的看著周圍。

這是個被黃昏覆蓋天空，充滿著令人發毛氣息的地方。

明明自己之前還在辦公大樓裡，卻不知道為什麼跑來這種荒郊野外，而且周圍除了枯枝之外，什麼也沒有，是個非常孤獨的大地。

「把人類從陽間帶過來，雖然有點違反規定，但這樣才能好好談。」

聽見陌生的聲音，尹子離這才注意到自己的面前站著一名短髮女孩。

女孩的年紀看起來和他差不多，模樣雖然可愛，但全身上下卻充斥著不容人拒絕的霸氣，有點可怕。

他看對方將鈴鐺收回腰包，才恍然大悟。

「啊！鈴鐺！對了，我聽見鈴鐺聲……」尹子離看著自己的雙手，不斷顫抖，「然後……然後我就沒記憶了，這是怎麼回事？」

「別擔心，我不是綁架犯。」女孩抬手，真誠的說：「只是用了不當手法把你拐來而已。」

尹子離垮下臉，這兩句話聽起來沒有什麼差異啊！

他看見女孩把手伸向自己，下意識的往後彈開，沒想到女孩卻立刻抓住他。

她低頭湊進尹子離，如野獸般的紅色菱形瞳孔緊緊盯著他不放。

被這雙眼睛嚇了一跳的尹子離，想逃也逃不走，只能全身顫抖。

女孩從他的手感覺到他在害怕，卻沒有鬆開手的意思。

「冷靜點，我不會加害於你。」女孩一眨眼，眼眸就變回正常的黑色，與人類無異。

彷彿剛才他所看見的，只是錯覺。

「妳……妳到底是……」尹子離啞口無言。

「我叫白澤。」

「白澤？」

「把你帶過來並不是我的意思，我只是受人所託。」

「……那、那是誰找我？」

「是我。」

回答問題的，是白澤腳邊一隻雪白色的貂。

牠叼著菸斗，還穿著衣服，看起來就像是個人。

「妖怪？」尹子離下意識說道。

雪貂笑了笑，「沒錯，我是妖怪。」

牠上下打量尹子離，突然大嘆一口氣，「普通人啊。」

尹子離從牠的態度感覺出牠有些失望，忍不住生氣的說：「真、真不好意思！我只是個普通人！」

「但你的身上確實有著強大的靈力，這是無庸置疑的。」

「這句話我已經聽過很多次了。」

「那麼，你知道為什麼嗎？」

「……咦？」

雪貂的話，勾起尹子離的好奇心。

見他上鉤，雪貂笑著說：「看來你對這件事，並不是完全沒興趣。」

白澤鬆開手，雪貂繼續說下去。

「你是不是懷疑你是你家式神的前任主人的轉世？」

「難道不是？」

「當然不是啊，傻瓜。」

突然被雪貂罵，尹子離頓時傻眼。

雪貂伸長菸斗指著他，「你跟那個男人一點關係也沒有。」

被人這麼直接了當的否認，尹子離心裡有點不是滋味。

他忍不住反駁：「既、既然不是，那我到底為什麼──」

「誰說一定要有關係。」雪貂含著菸斗，「那個封印，是那傢伙特地設計成給除妖師之外的人才能解除的。」

「特、特地設計？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……」

「聽我說完，你自己心裡應該多少有點頭緒吧？」雪貂吸了一口菸，「從我的觀察，你並不是個笨蛋。」

尹子離皺眉，混亂的腦袋開始統整自己得到的資訊。

黑貓、琰角、景仲年，以及在眼前的雪貂──把他們幾個人的話全部連接起來，他似乎漸漸看到了真相。

「正因為不想被三大家找到牠，所以才會這樣設計。」

「琰角說過，封印是為了保護黑貓……結界也是為了不讓其他人找到牠……」尹子離嚴肅的看著雪貂，「黑貓究竟有什麼特別？」

雪貂勾起嘴角，「問得好，不過，這問題最好還是由你自己調查。」

「什麼啊！你知道的話為什麼不告訴我。」

「我不能干涉任何事，這是我的原則。」

「知道理由卻又不去幫忙，算什麼原則！」

雪貂面無表情，安靜不說話，只顧吸菸。

「居然不說話……算了，既然你不肯說，我就自己找出答案！」尹子離氣憤的跺腳，回頭對白澤說：「把我送回去！」

白澤眨眨眼，沒想到一開始畏懼自己的尹子離，竟然會反過來命令自己，忍不住笑出來。

「哈哈，還真有趣。」白澤貼近他，挑釁的用手指勾起他的下顎，「嗯，好吧，我對你有點興趣。如果你需要幫忙，我會出手的。」

「喂，白澤。」雪貂看不下去，出聲提醒。

但白澤卻完全不理會他，笑咪咪的拿出鈴鐺。

只見她搖了幾下，漩渦再次出現在尹子離面前。

看到它，尹子離腦海裡浮現出模糊的記憶，卻又有點不太確定。

「走過去就會回到你原本離開的地方，你可以安心信任我，我不會耍你的。」白澤嘻嘻笑道，已經很久沒這麼開心。

尹子離多少還是有點忐忑不安，但他也只能照辦。

「臭雪貂，你給我等著，就不相信我自己找不出答案！」尹子離指著牠，對牠立誓。

雪貂吸了口菸，一副無所謂的態度。

「無妨，我找你來只為了一件事。」

「啊？除了酸我之外還有什麼。」

雪貂轉而用嚴肅的態度，低語道：「你別小看了自己，尹子離。你雖然和壬王沒關係，但你也絕對不是什麼普通人。」

尹子離瞪大眼，原想開口問清楚，但漩渦卻突然逼近，把他整個人吞下去。

在快要消失前，他看見白澤眨著單眼，食指貼在唇瓣上，用唇語對他說：「對了對了，差點忘記提醒你，我們的事可別跟任何人說──就算是你最信任的對象也不行。」

尹子離還沒理解為什麼，就被漩渦吞噬殆盡。

白澤抓住鈴鐺，漩渦也消失不見。

她沒好氣的插著腰，質問雪貂：「我說你……是不是又打算給我惹什麼麻煩？」

「有何不可？別忘了妳背負的名字。」雪貂將長煙斗翻轉，放在地上輕敲兩下，「魑魅魍魎、妖怪、人類，甚至是神明，全都會盯上他，而他不過是個門外漢。」

「這我明白，那，你為什麼還要特別對待他？」

「誰讓我已經答應對方了。」

雪貂吸了口菸，抬頭望著昏暗的天空。

閃動的黑色眼珠，浮現出埋藏在深處的記憶。

『我想請你答應我一件事，要是真出現能解開封印的人類，那麼──』

「代替我推他一把……嗎？」雪貂自言自語的說著，嘴角泛起淺淺微笑。

「就算死了，仍舊是個麻煩卻又讓人討厭不起來的男人啊。」

「你說了什麼嗎？」白澤眨眨眼，沒聽清楚雪貂說的話。

「沒什麼。」雪貂含著菸斗，雙手收在背後，轉身離開。

白澤看著牠的背影，無奈聳肩。

反正這也不是牠第一次搞神祕了。

／

「醒醒、醒醒啊！喂！」

尹子離在劇烈的搖晃下清醒，他猛然起身，大口喘息，這才發現自己滿身是汗，簡直像剛從水裡出來。

「哈、哈……」頭很痛，像是快要炸掉，但不久前和白澤還有雪貂說話的記憶，卻很清晰，真實到讓他明白，自己不是在做白日夢。

「你臉色看起來很糟糕，到底發生什麼事了？」

尹子離甩甩腦袋，艱難的開口：「我沒事……沒什麼……」

他還記得白澤要他不許說，面對詭異的雙人組合，他也沒膽多嘴。

「說什麼沒事，你剛才可是從房間消失不見！」景仲年皺緊眉頭，看起來相當火大，「這裡的結界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闖進來的，要是有委託人從我們公司神祕消失的事情傳出去，我們就別想在這行混下去了！」

「哈哈……」尹子離苦笑。

看得出尹子離並不想解釋，景仲年最終也只能扶額嘆息。

「唉！算了，總之你沒事就好。」他將尹子離從沙發上拉起來，「也好好安撫你的式神吧，他從剛才開始就一臉要把這棟樓掀翻的態度。」

景仲年用大拇指朝身後指，果真看見全身低氣壓、臉色難看到極點的琰角。

他好意往後退開，眼睜睜看著琰角氣憤的朝尹子離走過去。

「琰角……」尹子離還有些無力，坦白說他也沒仔細聽景仲年剛才說了什麼，只看到琰角走過來，便下意識的靠過去，躺在他的懷裡。

琰角瞪大眼，措手不及。

原本想對尹子離發脾氣的心，馬上就煙消雲散。

「主人您……真是……」琰角用手掌遮住雙眼，無力嘆氣，「您知不知道，當我發現您的氣息不見時，我有多擔心！」

「嗯，抱歉。」尹子離閉著眼，「我還以為你生我的氣，離開我了。」

琰角驚訝不已，抓住尹子離肩膀的手，使力握緊。

「我琰角絕對不會扔下主人不管，尤其是像您這樣的主人。」

琰角一生只服侍過兩個主人，第一個是將黑貓封印的男人，第二個則是尹子離。

或許是因為他的前任主人太過強大，所以他已經習慣「主人不需要他擔心」這種事，然而尹子離卻不同。

他只是個普通的人類，有著誘人靈力、潛力無限的人類。

這讓他無法將尹子離與自己之前的主人比較。

「讓他再睡會，這回你別再離開他半步。」景仲年走過來，指著天花板，「就算你只是坐在屋頂生悶氣也一樣。」

琰角鎖緊雙眉，照景仲年的意思，重新讓尹子離躺回沙發上。

「連我家老闆的結界都無法防範的，究竟是什麼樣的角色？」景仲年看到琰角小心翼翼照顧尹子離的模樣，覺得挺有趣的，但他也沒忘記結界出的岔子。

「是陰間使者。」琰角起身回答他的問題，「在主人的氣息消失前一秒，我感覺到陰間的瘴氣。」

「鬼官嗎？這就奇怪了。」景仲年摸著下巴，越想越覺得不對勁，「為什麼替神做事的傢伙，要找上他？」

「或許這跟主人持有這種特殊靈力的事情有關。」

「啊……嗯，也許是。不過還是得查清楚他的靈力是什麼樣的東西。」

「聽你的意思，你們已經決定接下主人的委託？」

「嗯，我們老闆是這麼說的。」景仲年嘆口氣，「而且很不幸的，是我來做。」

「誰做都好，不過，既然黑貓相信你，由你來是最妥當的。」

「被那隻妖怪抬舉，我可高興不起來。」景仲年垮下臉。

他從口袋裡拿出一條項鍊，掛在尹子離的脖子上。

掛上去的瞬間，項鍊發出光芒，接著便隱身，消失在視線內。

「這能掩蓋他的靈力，短時間內能讓天師和除妖師都找不到他。」景仲年替尹子離蓋上毛毯。

琰角仍擔憂，「但他們已經知道主人的身份，要找到他很簡單。」

「只要那條項鍊的力量還在，他們就動不了他。」

就算景仲年說得信誓旦旦，但琰角卻半信半疑。

「你不相信我的話，一個禮拜後你就會明白了。」景仲年只對他這麼說，接著便打開會客室的門，「等他醒來，你們就離開。順便跟他說一聲，這份委託我已經接受，他只要像平常那樣上下學、與以往過著相同的生活就好。」

不等琰角回答，景仲年便離開。

琰角悶悶不樂的看著門口，再把視線轉移到尹子離身上。

「過著相同的生活……嗎？」

景仲年明明就比任何人都清楚，尹子離已經回不到以前的平靜日子了。